不熟（下）
苏芮琪问出那句话之后就想原地找一本像《资治通鉴》那种能多厚有多厚的大部头钻进去，后半生安安静静地做一片没有灵魂的枯叶书签。
补习？补什么习？她要让期中考试文综第三的刘人语同学教她动量定理的运用方法吗？
还好刘人语只顾着愣兮兮地点头，看起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她急忙补救：“语，语文和英语这两个科目就好。”
“没事，我都可以，都可以。”
嗯？都可以？那铜和硝酸反应的两个方程式你也可以吗？
苏芮琪怀疑乖同学刘人语是不是不会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搭讪，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过呆呆愣愣的样子也很…很可爱就是了！
苏芮琪和刘人语并不熟。
所以从来没讲过话，一上来就要求人家帮忙补习的这种荒唐事，也只有被傅菁和孟美岐两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伙伴怂恿得热血沸腾过了头的冲动女孩苏芮琪才干得出来。
趁刘人语低头翻找材料的功夫，苏芮琪转头狠狠瞪向三张桌子开外，耳朵上挂着同一对耳机趴在一起憋笑到浑身颤抖的两个人。然后转过来对刚好抬眼的刘人语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抱歉，稍微等我一下。”在对方又一次机械的点头中挪开椅子起身，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大步流星走向已经正襟危坐的罪魁祸首，优雅落座，扯过桌子上最大本的练习册展开挡在脸前，表情瞬间变得阴郁：
“我觉得你们俩现在就需要离开。”
从容放下练习册，又挂上礼貌得体的笑容，歪着脑袋甜甜地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傅菁和孟美岐摇得头都快要断掉。
“那我去学习了哦。”苏芮琪微笑，手上用力地掐断了口袋里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两位姐姐也要加油鸭。”
重新坐下后刘人语还在好奇地张望她身后手忙脚乱收拾书包的学姐：“她们——？”
“哦，没什么。”苏芮琪翻着书面不改色，“图书馆太吵影响她们考清华罢了。”
高二十班的体育委员苏芮琪最近对高二二十班的班长刘人语不止一点点上心，这件事半个篮球队都知道。
“苏芮，今天下午的比赛——”
“不打不打。”被喊到的人手上往包里塞东西的动作快到出现残影，“我要上图书馆学习去。”
“哦，学习。”和吴宣仪一起来高二叫人的孟美岐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不屑地嗤了一声：“人鱼妹妹讲题的时候字写在哪，是在她本人脸上吗？”
苏芮琪没理她，拉好书包甩到肩上，穿过排列整齐的课桌椅向门口走去，只是在路过她俩的时候飞快地嘟囔了句：
“语法填空哪有刘人语好看咯。”
“今天要从哪块开始，是虚拟语气还是文言断句？你……”
“刘人语刘人语，我今天在小卖部看到一只苹果精公仔感觉很适合你！等我掏掏……喏，送你！”
刘人语不自然地摸摸脑门上被扎成细细一根的刘海们，接过公仔：“啊，谢谢你……要不还是来分析单元考的试卷吧。你看这个A选项就是……”
“诶，我想起校门口对面开了家新的奶茶店，等下一起去喝吗？”
“…可以呀，不过我们得先把今天这部分东西解决。这里你就不该……”
“等一下！最近很火的那部电影你听说了吗？我有点想看，要不我们一起——”
“苏芮琪。”刘人语盖上笔盖，突然郑重地喊她。
“……哎。”被cue到的人端正坐好，头上冷汗后知后觉地直冒——完球了她是不是太不专心惹刘人语不高兴了？可其实她语文英语一直都还可以，刘人语讲的那些她还都清楚，就连这份挂着凄惨分数的卷子也是找罗奕佳借来圆谎的。再说了暗恋对象就这样老老实实坐在身边任她盯，怎么还能做到心无旁骛哦……不对不对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她不好好听人家讲话还时不时插嘴就是错了，啊糟糕糟糕完全……
“奶茶和电影，现在就去吧。”
“……什么？”已经做好下跪准备的苏芮琪把已经到嘴边的八百字检讨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是……我说，”刘人语将卷子叠叠好塞回苏芮琪手里，好气又好笑地看她，语速放慢一字一句道，“奶茶，现在就去喝。电影，我们现在就去看吧。”
窗外烦人的知了早就吵闹得过分，可苏芮琪还是仿佛感到一股生机勃勃的清风从她脸庞拂过。
妈妈，是春天要来了吗？
苏芮琪和刘人语现在有点熟了。
至少不单纯地只是一起补习共同进步的社会主义友情了，她们现在是无话不说的酒肉朋友（划掉）。
罗奕佳的雷达在高效工作，她兴奋地搓搓手：
就没见过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还整天黏那么紧的酒肉朋友。
被家长老师念叨着人生分水岭的恐怖高考咻地一下到来，又咻地一下结束了，吴宣仪大手一挥把篮球队的毕业聚会地点定在了自家开的KTV豪华包厢。声称私人聚会，允许携带家属，还不醉不归。
面前被摆上橙汁牛奶冰可乐的几位高二同学在质疑最后五个字的真实性。
“未成年人不许喝酒。”吴宣仪眨眨眼，伸手转动转盘，“下一个提真心话的是——”
“我我我！”罗奕佳在指针停下朝向自己的时候就急吼吼举起了手，一幅老娘等你好久的模样，“有绯闻CP对象的人请喝酒！”
几位重点关注对象闹来闹去地起哄对方喝酒。
罗奕佳满意地看着在场所有有着似真似假校园花边新闻的人都遵守了游戏规则。
“那剩下的就是……”她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隔壁两位默不作声的高二同学。
苏芮琪怎么可能不懂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每天拿着手机上出自不同人手中岐岐怪怪的酥肉同人文往她脸上怼的可不就是这位同班挪一加同学嘛！
她瞪着笑得心花怒放的罗奕佳，心里痒痒。
虽…虽然说自己绯闻里的另一位主人公是暗恋对象这种事情让人有点可耻的暗爽……但如果刘人语不喜欢怎么办？
她偷偷去瞄刘人语的脸色。
包厢里被她们开得充满糜烂气息的LED灯实在晃眼，她分不清照在刘人语面部上花花绿绿、映出一条深一条浅的痕迹是单纯的阴影，还是对方蹙起的眉头。
苏芮琪不敢赌，她不敢拿这个看似无伤大雅的游戏去赌刘人语对她的感情。
她摊开手，表情无辜地对大家开始她最擅长的装傻充愣，故作调皮：“什么叫绯闻CP对象？我不知道。”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短暂的闹剧在大家不和未成年人计较的笑声中被轻易带过，游戏接下来进行得安稳又平常。
苏芮琪觉得这个LED灯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闪得她眼睛又酸又疼。
她忽略心里莫名冒出的苦涩，难得安静地度过了剩下的半场聚会。
绯闻这种东西，似真似假的最讨厌了。
苏芮琪想，自己是喜欢刘人语的。
一开始只是因为在学校里经常能见到这位长得有那么点点好看、又有一点点戳到她个人萌点的女孩子，就变得有一点点过分在意，甚至是偷偷摸摸找篮球队的几位朋友打探她的个人信息，最终还是在那次极其丢脸的搭讪之后成功接近了对方。
但在后来的相处之中，不管是被刁钻题目扰得心烦意乱不自觉去咬笔头的刘人语，还是被问到对于稳坐前十宝座这一事件有何看法后臭屁地说小事一桩的刘人语，又或者是面对无数次吐槽仍倔强地坚持把刘海扎成小揪揪声称做事不会刺眼睛的刘人语、在宠物店里对可爱小猫露出星星眼的刘人语、早晨起来睡懵了穿错对袜子的刘人语，都足以让她每天心动一万遍。
打着朋友名号对刘人语肆无忌惮的她真是个千古罪人。
心思涣散的苏芮琪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终于在放学铃敲响之后被刘人语堵在了教室门口，对方看起来有点不满。
“苏芮琪，说好今天早上帮我带早餐的呢？”
“啊，对哦。”这时候才想起今天是轮到刘人语值早日来不及在家里吃早饭，她挠挠脸颊，费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心不在焉，“睡太迟我给忘啦，下次一定记得。”
刘人语看看垂下眼眸的苏芮琪，奇怪地问：“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走啦。”苏芮琪一反常态地自顾自走在前面，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睡够而已。”
没有戳穿她的前后矛盾，刘人语默默地跟在后面。她们一路无言。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她又一次开口：“你心情不好。”
这次是陈述句，语气笃定。
“要下雨了。”苏芮琪抬头看看不知何时已经偷偷爬满乌云的天空，无厘头地冒了这么一句，也并没有接下她的问题，“我得回宿舍收衣服了。”
刘人语停住脚步，无言地看着保持仰望姿势的苏芮琪，而对方好像察觉不到那道快要盯穿她的视线似的，继续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那些观赏性极差的乌云。
半晌，刘人语才吐出一直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好像下了什么决心：
“我跟你一起。”
天阴得很快，只是到宿舍楼的几步路里就已经一副暴雨将至的样子。
苏芮琪推开宿舍的阳台门，急匆匆地连衣带架一股脑收到怀中。再拉开门重新回到屋子里时就只看见昏暗的光线中独自立着的刘人语，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怎么不开灯？”一把将衣物堆到自己的桌子上，伸手就要去够边上的开关，手腕却被一只从后面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掌握住了。“别，就这样吧。”手臂被牵引着慢慢垂下，进而被轻轻握住，手掌的主人在开口唤她：
“苏芮琪。”
那人总喜欢喊她全名，倒也不显得生分。上一次她用这种语气喊她名字应该是在图书馆那次，带着快要溢出的无奈和顺从。但她又觉得，这次不一样。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苏芮琪的身体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秘密被突然撕开后顺着裂缝汹涌而下冰冷咸湿的海水把她由内而外淋了个透，她慌了，她只知道要去拼命堵住那个开口，转身就要解释：“不是的，我——”
“嘘，听我说完。”身后难得强势的人发力锁住她的肩，使她僵硬得不能动弹半分，嗓音却仍然温和而低沉，“我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反正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我从未幻想过我们能像今天这般亲近，不止是从图书馆那一天开始——我早就对你图谋不轨了。”
“和你成为好朋友的这一个月我每天都像坐过山车，猜测你一举一动下可能隐藏的深意，忐忑琢磨你对我说过每一句话的真实目的，这么些天来我甚至自大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对我似乎也不只是隔了十个班玩的比较好的普通同学。”
“仅仅是偷着乐而已，我以为我们能保持这样的状态一直下去。但我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我不信你没有一点察觉到，所以我更怕今天的沉默无言是以后再不联系的绝望开端。”刘人语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无法控制开始颤抖的嗓音，为了接下来的那句话能最清晰地被苏芮琪听到，“我不想陪你演什么情同手足风雨同舟的友情戏码了。”
“我喜欢你苏芮琪，很喜欢很喜欢。”
苏芮琪转过来看到满脸泪痕的刘人语时才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
她只是想起了更多的事，想起刘人语自己备考都忙不过来也要认认真真为她准备好讲义，想起每次她嬉皮笑脸打断进度刘人语仍然只是无奈笑着看她，也想起吃饭前刘人语总要细心把她不爱吃的青菜挑走，还想起刘人语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似乎有点过分久了。
她只顾提心吊胆地将所有多余关心都包装在假装坦荡的朋友名号之下，却忘记去注意对方早就捧到跟前并且与她无异的秘密心情。
苏芮琪简直想给自己迟钝爆表的脑阔三个巴掌。
互相暗恋这种美事也能落到你头上，苏芮琪你真是赚大发了！
她看着刘人语情绪低落自己却蹦不出什么好言好语来安慰急得团团转，干脆直接扳过对方的脸让她注视自己，指指左胸口，认真问道：“你要不要听听？”
刘人语眨眨眼睛，一边疑惑一边还是还是顺从地靠了过去。
咚咚——咚咚——
很快，很急。
是心跳声。
“就是这里，很吵。”苏芮琪磕磕绊绊地回忆着不知道哪里看来的土味撩人法，说出来的话毫无气势，但好在目光还算坚定，“全都是因为你。”
“我也很喜欢你，刘人语。”
“所以要和我接吻吗？”
说得那么糟糕，其实就是纯情的嘴唇碰嘴唇罢辽。
窗外的暴雨已经轰隆隆地降下，宿舍里的温度却有点高得令人咂舌。
像触了电般分开的两人撇开视线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绯红自脖子爬上耳根。
刘人语和苏芮琪，现在全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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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写到最后想吃牛排x
有些梗正文放不下 周末搞个番外好惹！
不过大概很短很短 大家还是不要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