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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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熟(上)

这节数学课难得没有拖课,刘人语在台上那位即将面临脱发问题的中年男子喊出下课之后就急匆匆跑出了教室,掠过还未喧嚣起来的高二楼道,一个左转,跑上五楼那条不长不短的空中走廊,然后抵达尽头的高三教学楼,在右手边第一间教室叫出了刚结束一节自习课的张紫宁。

“等下等下等下!”张紫宁费力地止住了抓上她手臂就要往原处跑的刘人语,“我拿把伞,太阳实在是太大了。”

“快点啦。”刘人语显得有点着急,抬起手腕看看,“现在离大课间结束只剩下十九分钟二十七秒了——”

张紫宁大度地赏她一个白眼。


站在五楼露天的空中走廊向下看的风景很好,整栋高二教学楼的正面一览无余。

“她出来了吗?”躲在遮阳伞阴影下面的张紫宁问。

“没呢。”刘人语趴在栏杆上,夸张地伸长脖子,努力做出一副是在对着地面张扬的样子,方便她用余光使劲地偷瞟三楼走廊上的动静,“奇怪,周三的第二节课他们班都下得挺早的啊。”

张紫宁眯了眯眼,撞撞她的肩道:“哎,你瞧,是不是那个?”刘人语顺着她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从走廊另一端出现的一个熟悉身影正和同伴有说有笑地走向十班门口。

“来了!”刘人语低呼一声,触电般直起身子,朝张紫宁所在的方向多转了十几度,“原来他们班这节课没在教室里上。”

张紫宁站在靠近高二教学楼的那一侧,如果此刻刘人语面朝着她,眼角就可以随时观察三楼走廊上的风吹草动而并不会引起对方察觉。

简直天衣无缝。

张紫宁无语地看她:“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们这是在聊天,你不要搞得像军姿对看一样。”

“哦。”


刘人语和张紫宁保持这样微妙的“课间假装聊天”关系已经一个多月了。

“我觉得我这个僚机当得实在是憋屈。”张紫宁诉苦道,“刚开始的时候太阳还没这么猛,现在不打伞在这走廊根本待不下去。”

“可是五楼视野最好嘛。”刘人语不服气地辩解,“要是再下一层楼的话就太近了…”

“怕什么近,离你的小苏近点不正合你意吗?”

“嘘你小点声!”刘人语心虚地瞟了眼底下走廊上和同伴打闹的女孩,仿佛张紫宁正常音量的话语能穿过她们两点之间连线也得有十几米的距离然后钻入对方耳朵似的,“太近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张紫宁斜眼看她,对她草木皆兵的怂样嗤之以鼻:“在这里杵着盯人家盯一个多月了,难道就没有准备好被抓包时的应急措施吗?”

“……没有。”

“哎刘人语我说你这稳坐年段前十的家伙备考都信心满满有两手准备,居然还会这样畏畏缩缩地搞暗恋。”

“什…什么暗恋不暗恋的,紫宁妈妈你不要再说了啦!”

“死小孩还害羞……”

……


高二二十班的班长刘人语暗恋高二十班的体育委员苏芮琪。

这事只有高三一班的张紫宁一个人知道。

每天大课间都被拖到太阳底下来打掩护的张紫宁觉得,她宁愿不知道。


其实刘人语和苏芮琪不熟。

走读和寄宿,文理不同,永远错开一节的体育课,再数数她们两个班之间整整两层楼的距离,就连做早操时也要扭断脖子才能隔着十个排的人瞧见对方那么一眼,要熟其实挺难的。

刘人语当了十七年好学生,第一次明白了喜欢这种感情为什么是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的。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苏芮琪这个人,早就见过校园体育项目纪录榜上那张笑得底气十足的红底大头照,也早就知道“苏哥老婆团”这个赫赫有名的粉丝应援会。对风云人物一向毫不关心的刘人语却是在一个意外的场合听到了自己失控的心跳。

校园后门那条迟迟未修的曲折小巷里,放学时段的太阳光投射下来的角度正好,给蹲在一旁少女毛茸茸的脑袋笼上暖暖柔柔的一层,抚平了她平时看起来张扬骄傲的棱角。对方听到动静警觉地抬起头来,看到刘人语发愣的样子后难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嘴角咧开时还微微上翘的弧度有一点点可爱。

她挠挠脸颊,别别扭扭地解释道:“我…我在看蚂蚁搬家……”


事后听到刘人语夸张描述的张紫宁最后还是没忍住,她一边拍着学妹的大腿一边笑得浑身颤抖:“这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

刘人语没接她的茬。

反正她就是觉得,那天的苏芮琪怪呆怪萌的,看起来好人畜无害哦。


刘人语是摄影社副社长。

这就给了她足够正当的理由端着单反出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校运会的时候也不例外。

于是当她把单反揣在怀里,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围观跳高比赛的人群里时,没有人会去怀疑她是来偷看苏芮琪的。

……看、看正经比赛怎么能叫做偷看。就不允许她有那么一点点充满集体荣誉感的奥林匹克精神吗?

刘人语为此次战略计划辩解的时候张紫宁没忍住吐槽:请问隔了十个班的同学搞得哪门子集体荣誉感?是整个高二年段的吗?

您可真博爱。


旁边同学看见刘人语胸前挂着的后勤工作牌后都自觉地为她让出一条钻到前排的道路。

滥用职权,真爽。

只顾低头穿过人群,站好之后才发现她挑到了一个正对海绵垫的位置,视野极佳。

而站在起跑线那里做拉伸运动的正是苏芮琪本人。

刘人语想要从容不迫地打开并调试自己的单反,又害怕因为心虚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会被别人瞧了去。

怂什么!刘人语,你这是在为下一期的校刊素材做贡献! 属于正经取材!

“哔——”裁判的哨声响了起来,刘人语连忙把自己的脸埋进笨重的黑色电子设备之后,只敢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里的画面。


如果眼神的直接接触会暴露主人秘密心思的话,那她隔着层层机械的目光在触碰到苏芮琪脸颊的时候,是否会被减少那么几分炽热?


弓下身子做好起跑动作的苏芮琪上一秒还在为众人的打气声难为情地傻笑,而哨声发出的下一秒她已然变为目光锐利的猛虎,那十几米外的横杆就是被紧紧锁定的猎物。她飞出起跑线的那一瞬间,周围的喧嚣都随之离刘人语远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对面加速向她冲来的苏芮琪一人。

助跑,点地,跃起,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苏芮琪上升到最高点的这段画面在刘人语的视网膜上被无限放慢速度。她拼命去看苏芮琪腾空的身影——曲起的双臂、前倾的上身、宽大运动裤因动作而上缩露出的自膝盖到小腿上流畅的线条,微微咬紧的牙关和绷紧的脸颊,甚至是脑后扬起的黑色发尾,她一个也舍不得落下。

她终于想起去按快门——咔嚓声响起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人语好像看到苏芮琪冲着镜头飞快地笑了一下。

很浅很浅,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嘴角弧度。

她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


每次都是撩人于无形的苏芮琪最辣鸡了!


刘人语放下单反,晕晕乎乎地还来不及确认那个笑容的真实性,就听到人群中一阵惊呼,接着是啪叽一声——

杆掉了,然后苏芮琪脸朝下摔海绵垫里了。

噗……

不、不能笑,刘人语不能笑!

苏芮琪是因为班里报名人数不够才被拉过来凑数的,不能嘲笑她——她只是个会打篮球的二愣子啊!


没忍心继续围观苏芮琪惨状的刘人语默默离开人群,蹲在角落里验收起她今天的战果。

然后她翻来覆去地看着两张高糊预览陷入了沉思:

忘记开连拍就算了,手抖也就算了,拍到的为什么还都是苏芮琪碰杆后落地前的绝赞凄美姿势?

——又想起她那抹已经无法确认是否真的出现过的微笑。

骗我感情,还浪费我时间。

宇宙辣鸡苏芮琪!


张紫宁曾开玩笑地叫她去加入那个什么老婆团,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围观苏芮琪搞事不用偷偷摸摸的还怕手抖,结果当然是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我和她们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刘人语也答不上来。

无惧无畏的狂热追捧,和只敢藏着掖着不可言说的爱慕,哪里会是一回事呢。

“你就没想过想过接近她?”

张紫宁只是觉得刘人语长相可爱,学习拔尖,性格又讨喜,几次的文艺演出也给其他人留下了创作才子的印象,她受到的关注量并不比苏芮琪差多少。真要做朋友的话,小学妹的魅力不至于使苏芮琪完全忽视她。

刘人语只是自嘲的笑了下:“她是别人讨论的话题中心,想接近她的人不差我一个,这样的机会也得由她给。”

“这个距离挺好,不用患得患失,也不必担心她的若即若离。”

“与其到她身边心怀鬼胎地做着名义上的朋友,不如让我一个人远远地喜欢就好。”

……


人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刘人语看着在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的苏芮琪,目瞪口呆地想。

图书馆还有很多空位,您为什么不去随便找个地方坐?


“那个…我知道你是年段前十的刘人语……”面前扎起半头的清爽少女放在桌上的双手局促不安地绞在一起,眼神乱瞟,说话的音量也越来越低下去,“快期末了…能请你帮我补补习吗……?”


苏芮琪在和我说话苏芮琪在和我说话苏芮琪在和我说话苏芮琪在和我说话苏芮琪在和我说话

刘人语的大脑接近死机,全身的热量好像统统集中到脸上马力全开地发着烫,她能够控制的身体机能反应只够让她机械般地点头,然后就是紧紧地盯住距离从未如此之近的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再也吐不出一句话。

什么远远喜欢和默默付出,都滚一边去吧。

试问谁有理由拒绝眼前这位抿着嘴唇小心翼翼看她眼色的可爱同学苏芮琪呢?


自称遇事永远沉着冷静、永远临危不惧的刘人语小朋友忘记了一件事情。

这位隔了十个班的理科生来找文科生补哪门子的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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